Sunday, June 30, 2013

A貨極品



文:劉兆生
(轉載自《信報》故事人生專欄)

A貨極品

鬱悶潮濕的一個下午,深圳華強路人山人海,擠滿眾多電子店,都是趕來買A貨的各式人種。突然一輛掛有深港兩地牌七人車開到,左穿右插避過街上人群,轉入一條橫街,不理兩旁左顛右倒的垃圾筒,駛入一條僅夠一輛車進入的後巷,正好在一棟四層高舊洋房後樓梯口停下。
車門由一穿西裝內地男子從內拉開,仔細扶着四位闊太落車,她們馬上沿着那條又髒又窄的樓梯拾級上到二樓。
「歡迎夏小姐!歡迎各位太太!」一名操不太純正廣東話的胖婦趨前打恭作揖。
夏凱倫是香港著名女星,頭戴一頂大草帽,超大的墨鏡掩了半邊臉,手上卻挽着一個今年最新款的Kali手袋。其他三名打扮入時,貌似富婆一進門便四周張望。那裏的陳設非常簡單,只有兩套沙發,一張枱,尚算整潔,倒是天花板垂下來的歐式奥朵水晶大吊燈,豪華得和這環境份外格格不入。
「噢!讓我先開燈!」胖婦笑盈盈地說。
燈光柔柔亮起。
「這燈本是一間大酒店宴會廳用的,酒店倒閉後我特地找人買回來,以配合妳們習慣的燈光下看貨啊!」
「快點吧!我們很忙啊!」夏小姐不想再聽她吹噓。
「對!對!」說完拍了兩下手掌,示意在旁的女服務員拿貨出來。
一盒盒裝着名牌手袋的紙箱就放在她們面前。
「今星期我們有一批Birdim新貨到。」
「有沒有Kali?」
「有!」
胖婦揭開一個大盒,小心翼翼打開拷貝紙,拿出一個手袋交給她。凱倫除下墨鏡,拿起自己帶來這個價值二十萬元、以摩里哥公主名命的正貨Kali手裝,在吊燈下聚精會神和這A貨比較,旁邊的闊太便忙着翻翻揭揭嗅嗅,雞手鴨腳地胡亂地檢查裏外,一點也分不出真偽。
「且慢,」凱倫很懂貨,「我還要看看鎖匙。」
胖婦從盒底拿出一雙鎖匙,凱倫仔細看看上面刻有的號碼,然後與手袋上的鍞扣對一對,微點着頭問:「多少錢?」
「這批貨全是人民幣一萬五百元一個。」
「這麼貴?」闊太有些猶疑。
「夏小姐是熟客已算便宜你們了,物有所值的啊太太!這些手袋全是用正貨同一皮料來源做的,連鎖扣也一樣真金白銀;師傅功夫是頂瓜瓜,一樣親手用十八小時才造到一個出來的,是A貨中的極品!」
* * *
回程中,每名闊太抱着KaliBirdim各一盒,意猶未盡把弄着。凱倫只買了一個Bleu Lin Togo 35 cm Birdim,適合一些 casual場合用。
Helen,不是妳帶路,我發夢也猜不到深圳有這樣高級的Hems專門店,簡直是女人天堂。」
「天堂?每次上來,鬼崇得像男人去叫雞!你看,天氣這麼悶熱也要帶妳們來這私竇,夠朋友吧!」夏凱倫這識途老馬,不屑地答。她心中的天堂,是每個名牌手袋也有男人送,她帶來那個真Hems Kali手袋,是她唯一一個。
「多謝Helen姐!」另一闊太很知情識趣接下去:「其實以妳今時今日的身分地位,妳拿甚麼名牌出來也沒有人敢說是假的啦!」
「對!我們就慘了,拿真的出來人家也說是假的。」再有闊太咐和。

* * *
晚上九時左右,陳千茵的親蜜男友何大衛專誠來陪她到快餐店吃晚餐。
「唉!我看妳日忙夜忙,食無定時,工資又低,妳打算在這行幹多久?」大衛很欣懃地在枱上放下一碟她最愛吃的焗豬扒飯和一杯可樂,自己只喝了口清水,關切地問她。
「我一定要做單獨家新聞才甘心!」陳千茵堅定地答。
陳千茵是名年輕娛樂記者,日常工作出席名人明星大大小小記者會。做報道,做訪問,有時還要兼任攝影。沒法,她的報館規模不大,人手不夠,她仍甘心做下去,是因為她自知出道才年半,經驗不足;其實大半原因是報館總編輯很欣賞她,很多時放手給她跑,很少干預她的娛樂新聞取向。
「妳看,妳自己體力有限,做狗仔也不夠人快,獨家新聞不會從天而降的。」大衛苦口婆心向她分析。
「鬼叫你是名銀行小職員,養我不起!」千茵一向心直口快,說完後才稍覺自己過份,到底,多年來大衛是關心她的。
「啊!忘了讓你看,」她及時轉換話題,連忙打開相機,「你看,今天夏凱倫出席這酒會時挽着的Birdim手袋是今年最新款的,好不好看?我訪問她,她說是男朋友送的,才二十萬元。」

「妳心虛呀?」

夏凱倫挽着的Birdim手袋,從任何角度來看也是件藝術極品。陳千茵不是好高騖遠,她自知作為一名小小娛記,今世一定沒機會擁有一個。香港只有一個大廖,一個金蒂,自己連一千幾百元的A貨名牌也買不起,二十多萬元一個名牌手袋,對她是天方夜譚。
大衛卻在最不適當時刻打破她的思潮,隨口說:「手袋這麼大,又是單色,不好看。」
名牌手袋那種直搗心房,令人飄然蕩漾感覺,對男人是絕緣。
「你們男人就是不懂貨,又沒有審美眼光。那個是Bleu Lin Togo 35 cm Birdim,你買不起便買不起啦!」
「甚麼買不起?叫甚麼名字?Bleu Lin Togo 35 cm Birdim?好!妳喜歡的話,我生借死借也買個送給妳,但我不擔保妳挽出來人家說是假的!」大衛負氣的說。陳千茵不想破壞氣氛,嬌憨地說:「發你的夢!你好好儲錢買樓啦!」倆口子耍罵一回子便沒事,千茵還要趕回報館。
* * *
翌日,陳千茵剛上班,報館老總便對她說:
「千茵,妳在報館一年多,總是想做單獨家新聞,好,我今天看到夏凱倫的新聞,心血來潮,妳有沒有辧法分辨她的手袋是真是假?」
「老總,真假也好,沒多大新聞價值。」
「這點我也知,但我收到風,她的經理人最近接洽Hems公司替她找贊助,另外也有人『報串』說她常常到深圳買A貨。」
千茵嘗試分析:「但這只是個誠信問題,她又不是特首,戲子一名,又沒有發表一定要管中國人用法國正貨論,又沒破壞公眾利益。拆穿了她又不是為民除害?只是斷她一個人米路,A貨是中國社會現象啊!」
「那妳自己會不會用A貨?妳接不接受妳身邊的人用A貨?」老總嚴肅起來。
「老總,我真是沒時間和你辯論這商業侵權大義凜然課題,我趕着去一記招。夏凱倫又會到,但我真的沒興趣追究啊!」
  * * *
昨天夏凱倫拿的是Birdim,今天台上的她換了個灰色Kali,不知是不是出門前老總提到真假問題,心想雖然夏凱倫大紅大紫風光日子已過,但依然有剩餘市場價值,未至滑落到要挽A貨手袋的田地吧!
主人家官方儀式完畢,台下的記者衝上台訪問夏凱倫,一輪之後,千茵發現友報同行小芳也是背起一個灰色Kali手袋,夏凱倫一眼便望出,小芳未及發問前,夏凱倫已忍不住向她公開鄙夷罵道:「好心妳做訪問不要拿這樣cheapA貨出來啦!一眼便看穿啦!」
小芳愕了一愕,還未反應過來,凱倫已瞬息變臉,擠起笑容,轉身和其他人打招呼。散會後,她們進入升降機,千茵趁機安慰她同行好友:「剛才凱倫真的有點過份。」
「算了吧!她更囂張時妳還未見過呢!我做得這行早已習慣了。」
「習慣撞手袋?」千茵扮天真試探她。
「不,我怎有資格挽Kali手袋,連A貨也不會啦!無端白事我怎會帶着個Kali手袋出來做訪問?不過剛巧我有個朋友在深圳買了個A貨回來,託我順路帶回報館送給他的女友。」
「妳剛才不解釋?」
「有甚麼好解釋?她的是真的,我的是假的,二十多萬手袋遇上一個記者仔手上都有一個,很多不識貨的人看到也以為是一樣貨色,凱倫勞氣是情有可原的。」
「看來小芳妳的修養比凱倫的高喔!」
「唉!有甚麼修養高低?真貨是高,買不起正貨便是低!」
「她當時侮辱妳便是不對!」千茵自小養成抱打不平的性格。
「哪妳可做些甚麼?」小芳比較温順。
「夏凱倫自己也常常到深圳買A貨啦!」升降機內另一行家搭口。
「你怎知?」千茵早上聽過老總也說過,好奇地問下去。
「唉!雖然我們這行以揭發明星私隱作天職,但區區一個名牌手袋A貨,這新聞怎做也不會大,而且她可以說是朋友送的,連她自己也不知道,除非……
升降機抵達底層停車場,今天報館有車來接她。
「除非甚麼?」千茵追問。
「除非妳可以像唐英年在電視觀眾前指斥她:『妳呃人』?」
剛好夏凱倫在停車場取車,千茵衝動地趨前問她:
「夏小姐,請問妳這手袋在那裏買的?」
「妳這死記者仔,懷疑我呀!妳老總是誰?」
「夏小姐,我只是問妳這手袋在那裏買,又沒說那是假的,妳心虛呀?」
倆人倖倖然各自上車離去。

意外中意外


千茵回到報館,老總已大興問罪之師:
「唉!千茵,拜托,是我叫過妳去查夏凱倫有沒有用A貨,妳說沒興趣研究,但誰叫妳直接問她,看,人家打電話來投訴,以後不接受妳訪問。我求求妳,做事用一下腦好嗎?妳嫌我們報館未收夠律師信?」
千茵被駡一頓,自覺老總對她的容忍度已到了極限,自己的確是有點衝動,人家好歹也是明星,自己無憑無據,出口傷人隨時可以惹官非,有些自疚。
「對不起!老總。」
之後,凡有夏凱倫出席的公開場合,老總派了另外一名男記者阿倫代替她,她沒把這件事放在心,反正只是打份工,犯不着針對夏凱倫,為同行做些甚麼義憤填膺的行為。
* * *
這周,何大衛被銀行派了到澳門做一個大型推銷活動,目的是吸引強國人投資銀行的一個新衍生產品。一連五天,兩口子都是靠WhatsApp聯繫感情。
一天晚上,大衛在WhatsApp問她:「這手袋像不像凱倫那個?」她打開照片,是個Bleu Lin Togo 35 cm Birdim
千茵:「在那裏找來的?」
大衛:「在網上。」
千茵:「還發夢!」
大衛:「我答應送給妳的啊!」
千茵:「你也答應我儲錢買樓啦!不說了,zzz!」
翌日,千茵在報館收到一大包裹,打開一看,果然是照片中那個Birdim袋!
大衛:「收到未?」
千茵:「收到!A貨呀?」
大衛:「正貨呀!」
千茵:「米蘭貨呀?」
大衛:「總之係正貨啦!」
千茵:「有沒有出世紙?」
大衛:「沒有喔!」
千茵:「沒有我不要!」
大衛:「要啦!可以呃到人的!」
千茵:「我要的是你個人,不是你個袋!要開工啦,Bye!」
千茵隨手把手袋擱在椅旁。
「咦!」老總路過,「這不是凱倫那款手袋嗎?那裏來的?」
「你一眼便看到?」千茵一邊打字一邊答,連望也不望老總,「不要問,假的!」
不用五分鐘,報館的女同事圍在千茵桌前嘰里呱啦
「讓我看看,多少錢?一眾女同事七嘴八舌,搶了手袋過來研究。
「幾百人仔啩!」
「咦!不是全新的!」
「全新的要二十多萬,一些二手也值七、八萬,但要有出世紙。」
「真的和假的怎分?」
「聽人說最容易是看那鎖扣。」
「還有要看看那些縫線,真貨用的連一條幼線也很講究,防燃的。」
有人再追問:「還有呢?」
「還有……還有當然是誰送的最重要囉!」一把男聲插進來,就是近期代替千茵採訪夏凱倫的男同事阿倫。
千茵煩不勝煩。「各位好同事,請勿胡思亂想,我現在鄭重聲明,這是我男朋友跟我開的玩笑,他連假的也沒錢買!我一定不會用的。誰有興趣可以隨便借用!」
「千茵,這是妳男朋友一番心意,怎可這樣?」阿倫問。
「唉!你明知我為人,我怎會用A貨!」
「好!借我用兩晚吧!我女朋友不介意。」阿倫提出要求。
* * *
凌晨二時半,香港大部分娛記蜂擁趕到醫院急症室。
近日傳聞,夏凱倫與城中神秘富豪偷情,這晚她獨自駕駛一輛又是傳聞富豪送的寶馬七系房車回家,途中不幸被一輛貨車衝紅燈,攔腰撞個正着,前後車門也彈開,車內雜物散佈滿地。凱倫司機位的安全袋及時彈出,救了她一命,但昏迷不醒。
千茵和老總一接到消息,第一時間聯同報館一眾同事趕至,因為據知車禍同時有一名懷疑是狗仔記者騎電單車緊隨其後,疑因閃避不及,直撞貨車,司機捲入車底,送院途中,證實死亡。
老總從殮房走出來,神情麻木,沙啞地向大家宣布:「真的是阿倫!」
千茵和同事相擁哭泣起來,沒有人提得起心情跟其他娛記追查夏凱倫的傷勢。一些認識阿倫的行家走過來安慰他們。小芳更親切地對千茵說:
「不用擔心,夏凱倫這單新聞我們會駁料給妳。妳好好休息一下。」
警方忙着在現場度位,收集散在地上的碎片和凌亂雜物。阿倫的女朋友趕至,一時間接受不到這噩耗,癡呆地喃喃自語:「阿倫,你話…..你話今晚帶個Birdim手袋回來給我,我不敢瞓等你回來,阿倫,你呃我……嗚嗚……你呃我……
很多人突然遇上噩耗,崩潰前會用最鎖碎的事物轉移視線,拒絕接受事實,是種自我保護心理作祟,正常不過。但她說完後已忍不住放聲啼哭起來,差點暈倒。

真假難分

這周,報館內一片愁雲慘霧,但做新聞的不能停。
夏凱倫的寶馬房車安全系數很高,甦醒後留院檢查,觀察一天便可以出院,貨車司機亦無大礙,被控危險駕駛。
一周後,警署打電話到報館問:
「老總,你伙計的遺物,誰最清楚來認領?」
「你們有沒有通知過他女友?」老總反問。
「有,她來過,但有一部相機和兩個手袋,她說這些物品應該是屬於報館的,她認不出來。」
老總記起當天阿倫問千茵借了個手袋,但奇怪怎會是兩個?便叫千茵一同前往警署。
「這裏有三件物件,你們看看認不認得?」師姐拿出一架相機,和兩個一模一樣相同顏色的Birdim手袋!
「這相機一定是報館的。」老總拿上手一看便肯定答。
「為甚麼有兩個手袋?」千茵一邊問一邊打開其中一個看,內面空空如也,「裏面的東西呢?」
「每次車禍,我們警方一定要把現場收集回來的物件拿出來分類,還要例行徹底檢查有沒有可疑物品,例如K仔、cocaine和毒品等。」
「阿倫怎會吸毒?」
「我不是說有人吸毒,這車禍牽涉到三輛車,散在地上的品件混雜一起,我們已盡量把它們分開。妳同事不吸毒,你擔保其他兩名駕駛者沒有受到藥物影響嗎?」師姐匕鬯不驚地解釋。
千茵聽不進耳,摩挲着手上兩個一模一樣Birdim手袋,她知道兩個自己也見過,一個是夏凱倫的。
老總也很奇怪,兩個手袋看來是同一貨色,表面一條刮花痕迹也找不到,便問:「千茵,哪個手袋是妳借給阿倫的?」
千茵轉向師姐表示:「師姐,我分不出那個是我的?」
「會不會兩個都是夏凱倫的呀!」師姐偷眼瞥着千茵。
「師姐,妳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呀?我沒錢買手袋咩?老總,當晚你明明見到我借給阿倫帶走的。」
「那妳為甚麼分不分得出那個是自己的?」師姐再問。
「真的分不出。」千茵望一雙手袋孿生兒。
「買這些名牌手袋難度沒有單據,沒有出世紙的嗎?拿來對一對便是啦!」師姐看着千茵怎反應。
「我個是A貨,沒有。」千茵坦白直認。
「A貨也有單據的啊!」
「也沒有。」
「這樣吧!兩個手袋留在警署,讓夏凱倫先來認。」師姐答。
「我可以先拿走這個相機嗎?」老總問師姐。
「可以。但要證明是屬於你報館的。」師姐公事公辦。
「好!明天我叫會計拿收據來。」
* * *
老總在報館打開領回阿倫的相機,看到幾張照片,大嚷千茵進來:「過來看看,過來看看!」
阿倫死前跟踪夏凱倫,連她和那名神秘富豪進入大酒店總統套房前的一刻也偷拍到!往下的幾幀相,時間是兩小時後,他們前後腳離開酒店時拍的。
「照片很sharp啊!」老總把照片上載電腦,「放到這樣大,兩人面貌還可這樣清晰認得出,阿倫一定是中距離拍的。阿倫真好嘢!」
阿倫才死了一個月,死前從沒聽過老總讚過他。
「那麼,阿倫叫不叫做殉職?」她故意奚落老總。
戴安娜車禍死的不是狗仔隊,在香港剛相反。看到老總像執到寶的狂態,千茵不禁嘆一口氣:「一條人命換回來的代價是甚麼?」
「但那神秘富豪是誰呢?」
「快叫人揾料啦!」
此刻,秘書跑進來說:「老總,夏凱倫打電話來,在三線等你!」
老總怔忡幾秒,拿起聽筒頓一頓,假惺惺說:「喂!Helen姐,這樣好找我,是不是有好料益我呀?」
「哦!」老總面色一沉,遞了聽筒給千茵,「Helen姐找妳!」
老總不明白為何夏凱倫會知道報館正在發生的事。
「陳千茵,」夏凱倫在電話厲肅地說:「我警告妳,妳休想用個A貨Birdim換我個正貨!」
「妳說甚麼?」千茵提高聲線接下去,「妳聽清楚,夏凱倫,我雖然是名小記者,但我絕對不是這種人!妳不要狗眼看人低!」說完便掛了線。
老總一臉茫然望着她。
「甚麼事?夏凱倫找妳甚麼事?」老總捏着鼻子愣愣地問。
千茵沒答他,氣得老總七竅生煙,其實千茵受的委屈更甚。
「我警告妳,」老總不再客氣,「千茵,妳不要自把自為,妳喜歡在這裏做也好,不喜歡也好,這獨家新聞是阿倫用條命博番嚟的呀!」
「唉!請勿誤會,老總,夏凱倫去過警署,現在『屈』我用A貨換她的手袋!」千茵憤憤不平說。
「怎麼會呢?如果她的手袋有出世紙,認得出是自己的,早已拿走啦!還用打電話來罵妳?」(A貨極品∙四)

雙胞手袋

老總用一副入吾彀中口吻繼續說:「她一定和妳一樣,分不到那個手袋是自己的。唔……真相是,她心知自己的手袋是A貨,也認定妳的也是A,所以惡人先告狀,令妳知難而退!」
「福爾摩斯!我知甚麼難?退甚麼啊?」千茵怒意難平。
此際,電話再響起,又是夏凱倫來電。
「千茵小姐,當我對不起妳,買妳怕,妳的A貨手袋值多少錢,我付錢,妳賣了給我算了。」夏凱倫慣常的跋扈口吻稍為收斂了一點。
千茵一時反應不過來,低聲問老總意見。
「賣給她,快快賣給她,七百元!……唉!五百元算啦!」老總匆匆應答。
「不賣!」千茵竟然與老總指示背道而馳!
夏凱倫聽到馬上掛斷她電話。
「妳傻了!人家已低聲下氣求和,妳太過份了!」老總嘆道。
「老總,你再想想,剛才你的推論絕對正確,而她這招叫斧底抽薪,以為買了我的手袋便可消滅證據。」千茵清醒過來,「但她忘記了一點,我和她如果拿不出單據證明,誰也領不回誰的手袋!你以為師姐傻的?真貨值二十多萬元,你說是你的便是你的麼?領回相機也要收據啦!你忘了?」
老總一時語結。
千茵心生一計,接着胸有成竹地說:「但我有辦法去證實夏凱倫的手袋是A貨!」
* * *
這是千茵和老總第二次到警署,今次隨行的還有Hems公司駐港代表劉小姐。
「千茵,不是看在老同學份上,我真不會做這些傻事,」劉小姐說:「每日這麼多A貨,就算熟客拿到我們公司來驗證我們也不受理啦!」
「所以說妳夠朋友囉!我無言感激!High tea我請。」千茵謝過。
師姐拿出兩個Birdim手袋放在桌上。
「手袋也鬧雙胞,香港有錢人真麻煩。你們慢慢看過夠吧!」師姐有氣沒氣地說。
「果然是Bleu Lin Togo 35 cm。」劉小姐二話不說便拿出一副像鑑證珠寶的蓋眼放大鏡,以專業的手法先用肉眼驗來驗去,然後拿出一個小小的紅外線電子測量器,左度右度,連皮質厚度和皮紋也仔細檢驗清楚,再在她的平板電腦中找出Birdim手袋的spec,重複核對好幾遍。
在旁的千茵和老總不好意思打擾劉小姐,她正在聚精會神替兩個Birdim手袋「驗屍」。警署內四周不知情的人看見,更以為她是警隊專業鑑證科派來的一名漂亮師姐。
看進老總眼內,倏然想到有人說過,男人只懂欣賞女人外貌身裁,而令女人飽蘸深情的,是男人全副精神集中工作時那一刻的會心;此際,劉小姐猶如一軀珍貴的雌雄同體!連老總也暗怪自己何來這猥瑣念頭。
花了差不多一刻鐘,劉小姐才停了手,舉頭望向他們。
「怎麼樣?」老總焦急得很。其實,他整天盤算着的是,怎樣做大夏凱倫用A貨這獨家新聞。
「千茵,老總,坦白說,暫時我還未能確定那個是原廠貨,那個是A……」劉小姐一面尷尬,「最有可能兩個都是真的!」
「有冇攪錯?」這出乎意外的答案令他們異口同聲地說,連在旁的師姐也愕一愕然。
「那怎辦?」老總緊張地追問。
「現在只有兩個方法,一是讓我挑一些線頭回去再驗……
「未認領的證物不得破壞!」師姐搭口。
「還有甚麼方法?」千茵問。
「二是從serial number入手。」
劉小姐拿出她的平板電腦,瞄準serial number準備拍照。
「差館不許拍照!」師姐再阻攔她。
劉小姐沒氣地放下電腦,只用手輸入兩個號碼。
「待我回公司請示一下,沒有出世紙可不可以容許我用總部的電腦追查首次註冊買主資料。」
「真的很感激妳!」
「但事先聲明,我的權限不敢擔保一定可以做到,盡力而為而已。」說完,故意再斜瞟師姐一眼,「我們也像警方一樣,要保障事主和犯人的私隱權的啊!」。
回程中,老總和千茵再分析:「兩個一模一樣的手袋放在一起,只有三種可能性——兩個都是真的;兩個都是假的;和一真一假。本來我們以為兩個都是假,劉小姐現在說兩個都可能是真的,但大衛沒可能買得起真貨給我。」
千茵想到頭也爆了,愈想愈糊塗。她要弄清楚大衛從哪裏弄來這手袋。大衛早前說公司的推銷計劃很成功,要多留澳門幾天,但去了三個星期還未回來,她馬上撥電話找他,但沒人聽,WhatsApp也不覆。

我冇講過我冇用A貨!

劉小姐來電:「千茵,我把兩個serial number輸入總公司的電腦,一個是有登記的,另外一個不是廠號。」
「有登記的那個是誰的?」
「我不能透露,但從英文拼音來看是一名香港人的名字,在我們巴黎總店買的,保養期還未過。」
「哦!那是不是說沒廠號的那個是A貨。」
「可以這樣說。」
事實擺在眼前,兩個手袋一真一假。千茵是假的,夏凱倫便是真的,反過來也是!
* * *
大衛終於在WhatsApp出現:「我前晚掉了手機,今天才買回個新的。」
千茵未及罵他便追問手袋來源。大衛根本上不知發生了甚麼事。
千茵:「那手袋出世紙在哪?我不是開玩笑的,很重要的線索啊!」
大衛:「真的沒有啊!沒騙妳。」
千茵:「那手袋怎來?」
大衛:「我回來才向妳解釋,好嗎?」
千茵:「你現在不說清楚,我馬上和你絕交!」
……
* * *
「深圳公安破獲一極品A貨手袋分銷站,幕後主腦人物城中富豪也同時在香港被捕。」
老總看到新聞馬上問千茵:「看,那人像不像和夏凱倫開房那名男子?」一邊拿出阿倫拍的照片來比較。
翌日,老總很滿意自己的獨家頭條:「夏凱倫日前與疑是A貨大王闢室談心!」全報館上下在阿倫遺照前追悼,悲喜交集。
新聞一出,全港娛記包圍着夏凱倫連珠發炮。
「夏小姐,警方有沒有邀請妳協助調查?」
「夏小姐,妳和A貨大王有甚麼私人關係?」
「夏小姐,妳自己有沒有用A貨?」
夏凱倫忍着氣,一言不發。直至千茵揚聲大喊:「夏小姐,我可以證明妳留在警署的Birdim手袋是A貨!」
夏凱倫側目怒視着千茵:「好!陳小姐,我知道你們一直想揭發我用A貨手袋,我可以最後一次告訴大家,我在警署手袋是真貨,是男朋友送的,但單據和出世紙在他那裏,他又剛剛不在香港,你們沒證據請不要亂寫。」
千茵不理會,接下去說:「妳的手袋是不是妳男朋友送的我們不管,但妳用的一定是A貨!」
「你有甚麼證明?你再登出來準備收律師信吧!」夏凱倫態度強硬。
老總得勢不饒人,翌日再爆獨家頭條:「身為女藝人,夏凱倫用A貨手袋!」
「妳不是一直想做單獨家新聞的嗎?」老總笑盈盈對千茵說:「今次如願以償了吧!」
千茵苦笑。報館當天下午已收到律師信。
* * *
何大衛到了澳門第二天晚上,被同事慫恿到賭場耍樂。同事和一賭廳比較熟絡,帶他坐下便離去。大衛賭本不多,豈料他連推三口閒已贏了二萬元,不消十分鐘買莊買閒也殺,再多五萬元進賬。倒是坐在右邊的少婦已輸了二十多萬元,望着他勢如破竹,想跟他下注自己卻只剩下三千元籌碼。
「哥哥仔,你手風這麼順,你看我的手袋值多少錢?」
大衛一看,果然是個千茵讓他看過的Birdim
「來來來,你給五萬元籌碼我折讓給你,值二十多萬的呀!我沒時間到當鋪,當也可以當七成。」
大衛望着她一身貴婦打扮,不知如何反應。
「手袋這家嘢我不熟,是不是Birdim?」
「哥哥仔你真懂貨,這是個Bleu Lin Togo 35 cm!拿去送給女朋友啦。」
「有沒有出世紙?」
「留在香港,保證原廠正貨!」
「沒出世紙怎證明?」
「你抄下我的身分證,回港打我的手機我拿出世紙給你,上次我在巴黎買的,保養期還未過。」
大衛一邊猶豫一邊下注,又多贏兩萬。少婦在旁心急如焚,賭癮難平。
「好了!好了!收你四萬算了。」未說完差不多動手拿大衛桌上的籌碼來賭。
不久,大衛像被她下了降頭的給了她四萬,換來一個還未知是否正貨的手袋。
* * *
「傻仔,賭仔都好信!」千茵罵大衛一頓。
「我想既然贏了錢,買個A貨給妳也好吧!」大衛唯唯諾諾答。
出乎意料之外,他們在香港果然找到少婦。
「哥哥仔,你的籌碼真旺,我之後還倒贏三十萬,鬼叫你早走!」
「生世紙呢?」千茵急不及待問。
「姐姐仔,不用急,我帶了來,單據一起給你們吧。哥哥仔,你女朋友蠻漂亮啊!」
千茵陪大衛馬上到警署領回手袋。
師姐多口問:「那另外一個呢?」
千茵肯定答:「我看那個永遠也沒有人認領,最後拿去政府拍賣!」
大衛和千茵把事情始末詳細告訴雙方律師,夏凱倫還不平抗議:「我冇講過我冇用A貨!完)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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