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ednesday, December 2, 2015

變卦(上)

(轉載自《CUP Magazine》 Dec 2015)
Maui, Hawaii
〝Aloha, Welcome to Maui!〞機艙內的揚聲器傳出來。
 在Kahului Airport機坪上,我們沿著這小型Hawaii Air島際航機外梯拾級而下,正式踏上夏威夷這旅遊天堂茂宜島。以前我來過三次,第一次是度蜜月,之後每次伴侶不同,今次第四次,比較特別。
〝Steven,〞Amy挽起我臂彎,還是很狐疑, 「其實我未踏上這島前,我還不相信你那舊同事㑹搞個這樣豪華Reunion Party,機票食宿打高爾夫球他全包,真的難以至信,世間怎會有這種人?」
「Amy,我們人不是來到了嗎?盡情享樂吧!既然答應了Clement來,還擔心甚麼?」
「我擔心這是個騙局!」
「我們有甚麼可被他騙?騙我窮光蛋的財?騙你老人家的色?」
「好衰㗎你!」迫我結婚多次的同居女友Amy搥了我一下,「但我有個不祥預兆......」
「那我們馬上自費買機票回香港就是!好嗎?」
女人就是這樣婆媽,凡事作決定前定必思量計算一大番,之後還要誠惶誠恐,怕受騙。今次我卻不怪她,事情的確來得比較突然和荒誕。

Clement瀨戶
一個半月前,我收到一封很簡短的電郵:「Dear Steven: 我是代表港澳台的聯絡人Sunny Lai,如你以前認識Clement Seto的話,請在方格內打個勾,十月十日前回郵給我,一周後你將會收到一封正式邀請柬。」
發信人Sunny是跨國電腦公司HB的前港澳台總經理,聽說他退了休好些日子,頤養天年。收到我前上司這電郵,有點莫名其妙。正想翻翻自己的舊通訊冊內還有沒有他電話,我的電話已響起來。
「Steven,很久沒見,近況如何?」
果然是Sunny打來,電話中我們寒暄數句,我便直接問他:
「你們搞甚麼鬼?誰是Clement Seto?」
「Steven,你可能不相信,事情是這樣的 ...... 瀨戶先生是我們以前的日本同事,職位不算髙,有年我和你到東京公幹跟他開過一兩次會,不知你有沒有印象?」
「啊!瀨戶就是Clement Seto,我有些兒印象。」
「最近他透過一間國際公關公司,聯絡我們以前北太平洋區各區總經理,說要搞一個為期一周的Reunion Party,地點是夏威夷茂宜島,只要以前認識過他的人也請,愈多愈好,全程旅費及一切開支他埋單。我是代表他的港澳台的聯絡人。」
「包括機票食宿?」
「對!還有一周高爾夫球任打!」
〝Too good to be true!There must be some catch!〞
「啊!對!條件是一定要多帶一位異性伴侶。」
「Seto為甚麼要這樣做?他的錢怎來?」
「全不知道!」
「這麼奇怪,讓我考慮考慮。」
「你考慮完請覆我電郵,我會把你的名字轉到安排這聚會活動的POC國際Incentive Travel Planning公司,由他們跟進,我的任務完成了,拜拜!」
「請等等,你自己去不去?」我截住他。
「當然去啦!」Sunny口氣沒一點猶疑。
「還有,有多少人會去?」
「你是我區內發出的第七封電郵,準備發五十多封!」
「你估計全亞太區有多少人收到這電郵?」我不停追問。
「不知道!Steven,問夠了吧?你喜歡便去,不喜歡便算,不要再問我,Bye!」
* * * * *
我花了整整一星期,到處打電話找以前認識的舊同事,原來他們也收到同一電郵。各人猜疑不同,有人提議乾脆在香港先來一次本地Reunion Dinner 「共商大計」。當天Sunny沒出席,倒是席上陰謀論者居多,甚麼偷呃拐騙橋段也虧眾人想到。甚至有人想到埋單是自己負責,最後還要請埋瀨戶,所以期間如有任何人要你拿出信用卡也不要上當,最好連一張信用卡也不帶才出門為佳。不會吧?但這也難怪,「邊有咁大隻蛤乸隨街跳」和「便宜莫貪」是我們的古訓;雖則如是,「執輸行頭,慘過敗家」的俚語亦深入民心。
我性格有點迂闊怪詭,問大家瀨戶可能發了大筆橫財卻不幸患上絕症,所以死前想做一件轟轟烈烈的事,Bucket List嘛!信焉?沒人反應。最後,眾人一致同意把廣東話智慧兩極互溝,先報名後等正式邀請柬,見機行事好了,反正腿始終是自己的!
但到底Clement Seto是誰?日本舊同事應有端倪吧?我一問之下,大吃一驚,連二十年前日本的人力資源部經理也只知有其人,Clement瀨戶名字和照片仍存在人事檔案中,他只是一名平平無奇中級電子工程師,沒壞紀錄,但大部份人早把他忘掉!日本舊同事,卻有超過二百名報了名!是日本人最嚮往的Maui島吸引,還是瀨戶的「無料亅旅遊號召力厲害?就算夏威夷旅遊局局長知道這夢幻之旅也無庸慮及了。

歡迎晚會
碧海藍天,日落餘暉,五星級度假酒店Ritz Carlton私家沙灘旁。
露天台上樂隊奏著熱情奔放夏威夷Ukulele音樂,一排穿起草裙女郎跳起古老風䪨的呼拉舞,優美豐姿,動感強烈。投射大熒幕中背景,不時放映已故Don Ho一首首Tiny Bubble、The Hukilau Song、Hawaiian Wedding Song懷舊名曲緬人片段。
台前這個可容納三百人的草坪上,站滿了來自HB公司亞太區舊同事和他們攜伴。他們絕多是半禿烏,全銀髮一族,清爽舒適地穿著夏威夷風格襯衫搭卡其短褲,磚紅翠綠,在金絲交錯棕櫚樹影下,颯沓人群中,一些到處穿梭像尋找失散多年老友,數人一堆一堆拿著酒杯,指指戳戳,開懷敍舊,一時日、英、中、韓語唾沬星兒,瞎飛全場!
睕晚殘陽落,繁星朦月,手機拍影閃光,撒得蜜意滿地Amy置身其中,也感到夏威夷浪漫催情,天下無雙,卻不忘問:「那個金主Clement Seto先生在哪?」
「看來這裡每個人都在找他,」我早已陶醉飄幌間,「管他媽的!你自己多多享受一下吧,將來我有沒有錢再帶你來這人間天堂我不知道的呀!嘻!還有,你手中那杯夏威夷特飲Mai Tai全是冧酒,不要喝多,你知你自己的酒量有多汪洋?」
「你的Lava Lava不是Vodka嗎?你好飲得咩!」Amy噘嘴嬌縱反駁。
我們之間,你一言我一句互窒對方是包容Version 2.0內含關懷!
* * * * *
「嘿!Steven,終於找到你了!」Sunny在後輕拍了我一下,「我以為你沒來呢!」
「哈哈!Sunny大哥來我怎敢不來?」我調侃答。
「不要叫我大哥好嗎?你現在才是大哥!」
「聽說你退休後轉了做睇相,又會這樣的?」我好奇的問。
「不不不!誤傳誤傳!我只不過到美國找師傅鑽研易經而已!」
「易經師傅不是應到中國找的嗎?」
Sunny笑而不語。
我與老友相逢,太過興高采烈,未及介紹身旁的Amy給他認識。冷不提防,此刻她不顧禮儀插嘴直問Sunny:「你識易經,即是你識睇相啦!」
「請問這位小姐是?」Sunny有點難堪。
「啊!她是我女朋友Amy。」我連忙解圍。
「Amy小姐,對不起,我不懂睇相,易經範圍太大,我不敢多說......」
「很簡單,」料不到Amy用盤詰口吻問下去:「大師,我只想問你,Steven會不會和我結婚?」
我當堂納罕起來,靦靦腆腆。Sunny不愧是我前上司,煞一煞,便擠眼兒發笑,還弄副卡通臉,灰諧中帶點嚴肅反問:「你指今生?和Steven?」
Amy未及反應過來,台上音樂戛然停止。
* * * * *
“Good Evening!”喇叭傳來日式英語發音,”Welcome to everyone coming here!”
眾人寂靜下來。
瀨戶的視像大特寫在露天投射大熒幕出現,眾人定一定神,想幾秒才認得他,掌聲才陸續懂得零散響起來,半分鐘後,如雷貫耳。
“Thank you Domo Arigatogozaimashi!”
瀨戶在熒幕的即時反應,卻無人知曉他真人是否在現場。
“I know ... I know ... My English is no good ... So let me have my PR lady Miss Ishibara speaking on behalf of me ... Welcome Ishibara-san!”
穿起高腰襦裙的石原小姐,霧綃雲縠純白長紗一道,仙袂乍飄踏上台,一開聲果有國際公關司儀風範,以流利美語開場:
“Thank you Seto-san, it’s my honor, this evening, to speak for you, in front of 500 or so your ex-colleagues。”
眾人聚焦在Spotlight下的石原小姐。
「你們以前試過這樣歡樂的Reunion Party沒有?第一次?全免費的,是不是?」
「是!」眾人齊嚷咐應。
「我們再一次以熱烈掌聲多謝Seto-san,好不好?」
掌聲再次如雷貫耳。
「各位都是IT專業人員,每事問是你們的性格,你們心中一定有個疑問,為甚麼瀨戶先生要搞這個盛大Reunion Party?難得你們不知道答案之前今天已齊集這裡,是給瀨戶先生天大面子,謝謝!謝謝!」
這句恭維語,放之四海皆準,此刻更中IT人氣習。她乘勝賣賣廣告:「相信大家check-in房間時已收到我們POC國際Incentive Travel Planning公司為各位安排好今周的島上節目,包括觀鯨、火山、單車徑、潛浮、高爾夫球等,你選擇好馬上可以在網上報名,我的Facebook 已為今次event 開設了專頁,我們POC國際Incentive Travel Planning公司團隊由這刻開始,將會為你這周168小時全天候服務!」
眾人好奇心膨脹到極點,開始有點埋怨石原小姐還不揭盅,瀨戶先生在哪?他的目的為何?更不齒她還在賣關子。說白了,現場五百多人全是這間世界知名HB公司前雇員,當今貴為行業中獨當一面的C-Suite人馬,沒一百也有幾十吧。石原小姐本身也是她行業中的Chief Marketing Officer,加插些Sale Pitch本是正常及稱職的,不知Seto-san事前知不知道,聽不聽到,如果他在場的話
此際,台前出現了一名像Steve Jobs生前黑樽領上衣牛仔褲打扮的亞裔青年人,接過石原小姐的咪高峰:
Hello everybody, 我叫Steve,是Seto-san私人實驗室的研究員,今天Seto-san請大家來這裡,其實是想大家參於一個168小時用家體驗,請先看看熒幕。」
熒幕出現兩個像iWatch形狀銅色物體,只像兩個微拱磨滑了硬幣貼上錶殼,但表面密封並無顯示幕,分別配上兩條一紅一藍塑料手帶。
「這是我的最新發明,暫時還沒有名字,它的功能也是個商業袐密。最重要的是,這是Seto-san送給大家的紀念禮物,小小一份心意。我們稍後會送兩枚到每一房間,粉紅色是女士專用,琺藍色是男士的,你喜歡的話便戴上,不喜歡的話把它退還前台也可!請放心,這Gadget對身體沒害,還可能帶給你意想不到的效果。你們作為一代IT人,定會喜歡的,謝謝各位,預祝你們享受未來168小時歡樂時光!」
Steve說完後便下了台。懷甚麼鬼胎?懸念依然。

山風蠱卦
晚膳時至,樂隊再次奏起夏威夷Ukulele音樂,各人依餐桌編號坐下。編號是以姓氏英文字母順序排列,混合不同國籍,讓不同部門舊日同事再陶昔日情。
踫巧Sunny Lai又是和我們同桌,料爾Amy急不及待繼續問他,今次用的字眼比較明確些:
「說真的,Steven今生會不會正式和我簽字結婚?」
我暗忖:Sunny熬到這年紀,甚麼可刁難到他?果然,他屈指一算,向心急如焚的Amy諄諄道:「如果你真的想知道,飯後我替你起支卦,看看卦象怎說?我的房間號碼是E509,你可來可不來,可信可不信!」
「多謝大師,多謝大師,亅Amy很雀躍,謝不釋口,「要不要我到自助餐桌替你拿些沙律?」
「不用不用!我自己來可以了!」
趁Amy跳躥躥去了取食物,我問Sunny:「你決定來今次的聚會事前有沒有替自己起過卦?」
有!是支山風蠱卦!」
「怎樣解?」
「蠱卦,覆蓋的碗中有蟲子。雲南小數民族用蠱來害人,就像東南亞深山中的降頭師,利用旁門左道伎倆謀財害命,到了今天,蠱卦的卦象演變為“出蠱惑”,從卦象推斷,有人借這個聚會出蠱惑。」
「即是今次聚會背後有陰謀,但不會搞出人命,除非......」我全力意會,重複他意思,希望沒聽錯,Sunny沒接下去。
「差不多啦,」Sunny再語重心長補充:「但凡事都有變卦的!」
「會不會有危險?」
「不會,有危險我當然不會來啦?」
「哪你來有甚麼目的?而且至今你的伴侶還未出現,瀨戶規定一定要㩗眷的!」
「Steven老兄,實不相瞞,我是來追債的!」
「甚麼?」
* * * * *
一頓盛饌夏威夷自助餐宴,開始了才一刻鐘,真不知那些人是吃飯的還是專心玩fb?fb的專頁Posts愈來愈多,如雪片飛進各人的隨身流動設備,語氣大多感謝瀨戶:
“Arigato Seto-san.”、“Thanks for your hospitality, Mr. Seto.”、“Where’s Seto-san?”、“How do you know Kapalua Plantation golf course is in my Bucket List?”......
但有些不太客氣:「瀨戶,你的錢怎來?」、“Where ru? too shy to greet us?”、“What the hell is that red blue thing?Would those kill us?”、“Are we all guinea pigs?”......
甚至我們前北京銷售總經理貼上唾罵:
「瀨戶,攆你快出來!我們已受夠你的裝丑弄鬼了!」
但身為版主石原小姐一句也沒答,瀨戶先生更是無影無縱。倒是替各人安排不同活動非常周到。
我當然選訂明早到Kapalua 打高爾夫球tee times,清早打Plantation Course;午後打Ocean Course.

外內亦離
為了清早打球,未夠九時我們便回房間休息,床上果然放有兩盒包得很精緻禮物,日本人送禮傳統嘛。
Amy把它們逐一打開,拿出來左看右看。問我:「你戴不戴?」
「我當然想試試啦!但讓我先看看說明書。」這一向是我的習慣。
「今天的電子產品那會有說明書?」Amy反應很快答。
「這裡有個網址,讓我上去看看。」
我正拿出iPad來,被她強行制止。
Steven,不要再耽誤時間好嗎?Sunny答應替我起支卦,」Amy邊說邊替我扣上琺藍手帶,連隨又扣上自己粉紅的,「我們馬上去房間找他,看你這衰人今生會不會娶我!」
說來奇怪,這手帶的扣子用磁力設計,輕輕一接觸便扣起來,但找不用鬆解鍵,是個甚麼機關?我怎用力也脫不下來,有陣像被Amy鎖扣起的寒意!
Amy命歇歇地拉著我找E509號房間,我卻施施然在走廊兩旁欣賞壁上名畫。她邊走邊提高手腕給我看。
「看,我們的錶多襯!像不像千里姻緣一線牽!」
「發妳的夢!」我一句打斷她的幻想,「今天月下老人不用紅線拴,是用GPS衛星定位的!」
* * * * *
到了E509房門牌前,我還是有點不願意進去。
「就是這間!」Amy已急不及待咚咚拍門。
Sunny打開房門讓我們進入。
「這麼晩打擾你,不好意思。」Amy先道歉。
「沒相干,既然你這麼心急知道你和Steven的未來,這樣吧!你先坐下來,我替你起支卦。」Sunny示意Amy和我坐在圓桌旁,他與我們對坐。
Sunny拿出一個小布袋,在我們面前搖了兩搖,哢嗒作響。他從布袋中拿出枚不同顏色像籌碼的膠幣讓我們看看然後收回,對Amy說:「你先不要說話,集中精神,腦海只想一件事,你想知道的事,雖然你已告訴過我,請集中精神再想。」
Amy像個乖乖小女孩,閉目靜心在想。而我,想的是若然Amy今生注定嫁我,我定要馬上替自己個卦,看看我今生是否注定要娶她,一件我沒衝動再做的事。
「Amy,請在這袋隨意掏出三枚。」Sunny打開小布袋口,讓伸手入內
Amy動作很虔誠,Sunny眼神一直注視著她的臉部表情。
一枚、兩枚,三枚,Sunny鬆容接過,顧盼神飛。Amy和我在旁不敢作聲。
「這是支離卦外卦離,內卦亦離,離卦的卦數是三。唔怕得罪,Amy你是否和Steven一樣,三度姻緣付流水。內卦是你,外卦是Steven,變卦雷火豐,奇怪!
「即是?」Amy與我異口同聲問。
「我可不可以暫時不說下去,」Sunny緩緩除下他的老花鏡,「你先和Steven好好享受這夢幻假期,回程中我再告訴你,好嗎?」
「有回程已是上上卦,」我如釋重負,前上司Sunny真厲害,在最適當時刻給我一個最適當,卻對Amy最不適當的答案,「即是今次我哋點玩都唔死得啦,哈哈!太好了!」我即時賣弄點幽默。
「不要信他!」睡房突然衝出一個女人來!(下期續)

Sunday, November 1, 2015

BIT COIN

(轉載自《CUP Magazine》 Nov 2015)
TEXT:劉兆生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ILLUSTRATION: Mei Mei Man


「念在你是我前夫份上,求你幫幫我,好嗎?」
「不!」我馬上糾正她:「April Ho,我不是你的前夫,是你的前前夫!」
「好吧好吧!甚麼也好!求求你......」April繼續央求我。
「妳以為為攞綠卡嫁了個甚麼矽谷鬼佬executive,就可以一生衣食無憂!我呸!你也不又是離婚收場。」我故意這樣罵她,理由一半是說給前外母聽的!
這前外母羅拉,我倒是第一次見,結婚前和離婚後也是第一次!
April哀傷絕望眼神我早習慣,罵她之後,下一秒,她一定會哭。我對前妻心理行為反應,瞭如指掌。咦!今次怎㑹例外,April竟然諄諄地哄我:
「Steven,今天我帶羅拉來見你,是想和你做單大交易,大約一億元!」
「一億?」
「是!一億美元Bit Coin!」April 肯定地重複一遍。
我當然有興趣聽下去。

Phishing 電郵?
何家三姊妹十多年前已分隔三地,老爹早已離了婚的媽媽羅拉也不知在哪。一天,她們同時收到這同一封電郵:

「我最親愛的女兒和羅拉:雖然我們多年沒見面,但我心中對你們的愛十年如一日,你們如還要怪我,我知我今生做甚麼也補償不到。
今天,醫院確定我已患上肝癌末期,醫生說最樂觀可多活一個月。此刻,我寫這封信給你,不是要你們同情或金錢上幫忙,其實你看完後甚麼也可以不做。我只想臨死前向你說出一個秘密。如果你們任何一人相信的話,請回來香港,若不願意,馬上刪除這電郵便是!
永遠愛你的老爹
何仕林」
血緣上,羅拉的確是她們媽媽。但大女April還未夠五歲,二女Becky三歲,三女Cynthia還是手抱時,不知何故媽媽不見了。獨自養大三姊妹的是爸爸,唉!媽媽這兩字,她們很久沒叫過,Cynthia對媽媽印象根本沒有!長大後,爸爸卻討了個惡毒繼母;三姊妹幼失怙恃,荊棘蓬榛,一有獨立能力便先後搬走。
* * * * *
理論上,時差關係,April最早讀到電郵,她住在三藩市,當天剛是感恩節。感恩節在美國是天大假期,一家團聚是傳統,April在美國沒親人,自從三年前和美籍丈夫離婚後感恩節對她已沒有意義。她是當地一間電腦公司編程員,大部份工作可以留在家做,她記起上次回公司與人力資源部開會,漏帶一份簽了名文件,所以趁今天回公司走一趟。在車房剛坐進司機位,打了火,手機便響起來郵提示,她打開瞄了一瞄電郵內容,勾起久違一釘心刺,輕嘆一絲氣,繼續按遙控鍵,車房門簾乖乖捲起,便再踏油開車,駛出街上。市面水靜鵝飛。科技公司慣常性門常開,假期觀念很薄。感恩節回到公司,她依然看到很多「電腦孤兒」還在埋首工作。
她打開手機再細讀cc:各人的電郵多一遍,再進入公司的電郵追蹤系統,按了幾個鍵,眼球凝在屏幕上,若有所思盤算了數分鐘,便向在上海工作的二妹Becky,和嫁了去首爾的三妹Cynthia發了個群組Whatsapp :
「你們都看了爸爸的電郵吧!請大家暫時不要回郵,讓我先弄清楚一些細節!」
老父臨終前探探他也是應份的,她們都有這樣想。既然大家很久沒見面,便相約好回香港度聖誕;假若遇上繼母的話,她們也有心理準備,不管她的毒舌和醜臉有沒有變。

富季酒店
從上海回來的Becky還未出嫁,卻最有錢,是一間上市美容公司CEO。她在香港富季酒店訂了一間套房,招呼姊姊和妹妹。
這夜,她們應是久別團聚,促膝談心。而現實上,不到五分鐘,一個無可避免沉重的家庭會議便開始。
April一向是大家姐,久別多年,在妹妹心中April仍是大家姐。她一開口便發問:「好妹妹,你們肯定沒有回郵給老豆,對嗎?」
「家姐吩咐過我當然沒有!」Cynthia馬上答。
端凝富泰的Becky在旁也搖頭咐應。
「好的!」April很滿意,「我懷疑這電郵是個phishing mail ......」
April未說完Becky馬上打斷:「大姊呀!你做電腦有防禦黑客心理我了解,但老豆有齊我們幾姊妹和羅拉的電郵,又沒問我們拿錢,怎會是phisher?你是不是想多了?」
「Phisher第一封電郵怎會露出馬腳?」一向是陰謀論信徒的April不服,「你試試回郵看看對方如何跟進?」
「唉!真假也好,」三妹Cynthia忍不住插嘴:「我們回來的目的是敍舊和探老豆,誰知道老豆在哪?」
April沒答她,態度更堅定說:「我一定要說下去,其實我在三藩市公司已追縱到這電郵來源地,是發自巴拿馬!難道老豆去了巴拿馬?」
Becky和 Cynthia無言,也無反應。
April漸漸勢不饒人追說:「Becky,錢你是有,但你的電腦知識還是小學雞,你知道巴拿馬是個甚麼地方?是個狗販之地,全世界的Phisher多來自那裡!」
Becky在大家姐面前不敢辯。
Cynthia頭:「大家姐!我們相信你,冷靜點。回郵給老豆,問他在哪便是!」
「大家同意嗎?」April民主地問。
眾人依允。
「誰去回郵?」Becky撇一撇嘴。
April的大家姐本色又來,指揮道:「我有jet lag,Cynthia你來回啦!」
Cynthia唯唯諾諾開啓她iPad,邊按邊問:「說我們三姊妹已回香港,住在富季酒店,問他在那裡?對嗎?」
「對!」April點一點頭。
「要不要reply all,讓『她』也知道?」Cynthia再問。
三姊妹出生以來,只叫過媽媽幾年,之後,心死了,她們之間口中,「她」是個代號。
「我們已和『她』沒聯絡三十多年,『她』生死也未知。」April應和。
「不㑹吧!老豆也有電郵給『她』讓『她』知道也好!Cynthia連「她」的照片也沒看過,倒有絲兒好奇心
Becky心中根本沒有「她」,不置可否。
* * * * *
翌早八時,在富季酒店泳池和維多利亞海港水平連成一線的Poolside餐廳,三姊妹在預訂的傘桌下共進早餐。
Cynthia拿起iPad再望多幾望,微抬起頭道:「爸爸還未有回郵!」
電郵另一名收件人 「她」——媽媽羅拉——也沒有回郵,但她們不知道此刻......
「請問你是Miss Becky Ho嗎?」餐廳服務員趨前很有禮貌低聲問。
「你怎知我的名字?」
「何小姐是我們的長期貴賓,你今早訂桌時我們知道的,」服務員一邊解釋著,一名婦人在背後出現,「這位太太剛才在前台找你。」
Becky望也不望,二話不說便噘著嘴:「有人找我便帶人來找我,你怎知我認識她?你酒店客人沒私隱的嗎?貴賓更沒私隱?」
Becky嘟嘟噥噥地表示不滿,服務員慌張起來,口窒舌窒地說:「對不起!對不起!剛才這位女士說是你媽媽!」
衆人才把目光投在這名深目削頰的婦人身上。高高的鼻子,兩邊腮上微微的幾點老人斑,難道她就是媽媽?
「我是羅拉!」婦人伸出手來,忡忡眼神,向三姊妹渾身打量,尋找昔日童年涎香。
大家姊沒半點懷疑,她認不出媽媽,但相信她自己聽覺。媽媽聲調在腦內是永不磨滅的。April先開口:「我是April,他們是Becky和 Cynthia。」
羅拉熱淚潸然,撲簌簌流下來。
「請你先坐下。」Cynthia繞到羅拉身旁,細心替她拉開椅子。
「我知我欠你們很多,沒盡過媽媽責任。而且,我想過,我今生也許不會再見到你們,但今天我一定要告訴你們......你們爸爸已死了,是在巴拿馬死的!」
April 偃然搭訕:「對吧!我一早已告訴大家,爸爸的電郵是從巴拿馬發出的!」April關心她追蹤電郵的能力大於爸爸的噩耗!
Cynthia關心的是爸爸,不屑大家姐邀功,再問羅拉「你怎知爸爸死了?」
「他死時我在旁!」羅拉斬釘截鐵答。
「哪爸爸死前為甚麼要發電郵給我們,還包括了你?」Becky問。
羅拉點頭,繼續說:「所以我可以肯定這電郵不是他發的!昨晚收到你們的回郵,知道你們回來,所以今早一定要來告訴你們,一個你爸爸死前的秘密......」

Bit Coin黑市場
我前外母羅拉這故事有沒有虛構成份我暫且不知。今天April帶她來找我,還說做單大生意?我姑且聽下去。
根據羅拉說,我的前外父何仕林是一代毒梟,當然,我又是沒見過他。羅拉她當年拋夫棄女就是為丈夫頂罪,在獄中囚了二十多個年頭。出獄後才知那所謂繼母騙光了何仕林便一走了之。何仕林裘弊金盡,惟有飛往巴拿馬投靠昔日的江湖兄弟,另起爐灶。
「那找我沒用啊!我從不販毒。」我已有點不耐煩。
「不!幾年前他們集團已用了Bit Coin交易。」April代媽媽答。似乎,羅拉已把真相告訴了她們三姊妹。Bit Coin到底是以電腦程式為基礎,由編程員April說來比較合適。
「之後呢?」
「爸爸也用黑錢買賣Bit Coin,愈滾愈大,已過一億美元。」
「用哪個平台?」我跟進問。
「Silk Road II。」April 果然做過功課,Silk Road II 一度是最大的毒品交易平台。
「有沒有用Mining Pool?」我再問,因為有些人發明了一些發掘Bit Coin軟件
「以前有用Bitminter,後來不用了。用了public 和 private keys。」
我詫異我前妻知得這麼多,莫非她矽谷前夫是黑客?    
羅拉在旁一點也聽不懂我們在說甚麼,她只知道女兒帶她來見我,是正確抉擇。她最關心是:「我先夫說只要找到我的三個女兒,一億美金Bit Coin便可分給她們,當是內心救贖吧!但他還未解釋清楚便死了!」
「你怎解釋你三位千金收到的電郵?」我問羅拉。
「我當然知道是假的,我不是說過何仕林死時我在場。」羅拉答:「最有可能是有人想騙我們出現,而那人最有可能就是他們的繼母!」
「她在哪?」
「我不知道!」
「她也知道Bit Coin的事嗎?」
「相信仕林也有告訴了她。」
Steven,」April問:「幾年前,我們還在一起時,我記得你說過認識一個叫Satoshi 的日本人,我後來才知他正是發明Bit Coin的人 .....」
「對了一半!」我打斷她:「我是認識一名叫Satoshi的日本人,全名中本哲史,Satoshi Nakamoto,但我認識那個不是Bit Coin的發明者。中本哲史根本上可能只是個假名或一群人的代號。我只是對這群人的數學理論文章有興趣,所以對應用在Bit Coin有點基礎知識而已。最近又有人說中本哲史其實是美籍日裔中本聰,我也沒空理會了.....」
「不用說下去了,亅April的急性子沒法改,「Steven,我只想問你,你知不知怎樣才可從我們三姊妹中找到一億美金Bit Coin?」
「知道!」我無比肯定爽快答。
「這麼快便知道?」April當然有點懷疑。
「是!」我再肯定一次。
「怎可能?」
「世上有甚麼沒可能!我的酬勞呢?」我不得不賣個關子。
一億美金Bit Coin你想要多少?」April試探地反問。
「我分文不收!」
April張口結舌,眼神狐疑,我默默點頭回應。
Steven,」五秒過後才咧嘴說:「多謝你,你不用對我這樣好,」我的前妻變臉我亦是瞭如指掌,但恭維我的話她從沒說過,我倒也想聽聽,「我嫁你時已斷定你是數學奇才,甚麼三姊妹密碼怎會難到你?Sorry,當初我離開你是我不對.....」
April,且慢,你不用多謝我,我還未說完,亅我認為這是潑她冷水最佳時刻,「其實甚麼三姊妹密碼我也毫無頭緒,但我肯定你們一個Bit Coin也不會取到.....
「為甚麼?」April 又是氣,又是臊,又是急。
「因為那Silk Road II已被FBI瓦解了,主持人已關進牢,April,你的網上消息out-dated得很啊!人家十五億美金Bit Coin也付之流水,何況你的只是區區一億!」
「我不信!」April再變臉,「你騙我們,你想獨吞!」
「這些消息差不多已是半公開,你說甚麼也好,隨便你!」
與前妻討論甚麼也會弄致不歡而散,我倒是習慣得很。
羅拉掩面大喊:「我們豈不是見財化水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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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了幾天,Becky和Cynthia來找我,神色怏怏,異口同聲道:「姐夫,其實你永遠是我們心目中最英明神武的姐夫,就算你們離了婚。」
「那天我大家姐和媽媽見了你後很不開心,所以今天特別來找你,代大家姐向你道歉。
「不用吧!」
我撇了撇嘴唇,心裡暗罵:「你們何家,怎會無事不登三寶殿!」
豈料Cynthia顫悸地說:「我們的繼母已來過酒店找我們,直認爸爸的電郵是她發的。更用恐嚇的語氣命令我們交出Bit Coin的密碼,不然便下密令把我全家殺死!」
Becky插口說:「還要先把我上海的美容院搗壞!」
「你們告訴她Silk Road II已被FBI瓦解不就是嗎?」
「但她怎也不信!說Bit Coin只是搬了竇,我們想獨食!說真的,Bit Coin這樣危險,那一億美元我們要不要也罷,但天啊!我發誓我們真的沒有甚麼密碼!」
「你肯定繼母知道你爸爸已死?」
「知道。」
「這個婦人太跋扈,太毒,貪得無厭,她已搶了何仕林多少財產?」
「媽媽說最少也有一百萬美元!」
這種小人,我從來不涉鄙夷。
「好!」我望著面前兩個小姨六神無主。我愛管閒事,允執厥中性格又來了,我沉思幾分鐘,她們在乾等。
「好吧!你們等我電話,我會交給你三個錦囊!」
「甚麼錦囊?」
「玄機不可預洩!」我眼梢掃了一下,施施然回應她們,「我㑹給你每人一封利是,你們在香港度完假可以先回去!」

Balboa-bit.com
不久,網上出現了一個Bit Coin黑市網站叫Balboa-bit.com,給人有Silk Road II已從新啓動的感覺,何仕林的賬號已自動轉到繼母集圑的系統中。
這新網站真的是金礦!」繼母大喜:「我不是說過Silk Road II未死!只是搬了竇。」
繼母集圑更可以自由動用何仕林一半的Bit Coin,作虛擬投資增長,唯一限制暫時不能兌換現金,三個月後才有公布。
三個月後,Balboa-bit.com告訴繼母,只要找到三姊妹,叫她們交出何仕林臨死前給三姊妹的利是封,再存一百萬美元現金到一香港指定銀行戶口,三天後一億美元Bit Coin便可以兌現。
繼母馬上派出手下分別去了三藩市、上海和首爾,強行從三姊妹手上搶了三封利是回來。每封利內夾有一張巴拿馬紙幣Balboa,每張為50B/.幣值。繼母知道巴拿馬只有B/.銅幣,再沒紙幣,現今紙幣全用美金,所以這巴拿馬紙幣非常珍貴。她小心翼翼把紙幣的編號逐一輸進Balboa-bit.com,果然是何仕林的密碼,於是她存了一百萬美元現金到香港銀行,等待核證。三天後,Balboa-bit.com叫她到巴拿馬銀行提取一億美元現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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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際,Balboa-bit.com早已自動毀滅。
羅拉和三女兒來到墳前,黃土壟中,羅拉泣嘆何仕林命薄,跪叩道:「仕林,今天我要對你說,感謝你的前女婿替我拿回一百萬美元,這些錢本來就是你的!
三女兒列排向亡父獻花躹躬。
唉!誰知道我很辛苦才在香港錢幣古董店買來三張Balboa 50B/.紙幣,這模仿Bit Coin的黑市網站Balboa-bit.com又是我蘇聯黑客兼好友耶維奇免費替我打造的一場海市蜃樓!
我欠了耶維奇一個人情,欠黑客人情是不易還的!(完)